向禄临马

魂兮归来

南天门上,龙文章用最后的力气也没按动扳机。身体已经没什么知觉了,眼睛却一直睁着。

 

三十八天。

 

虞啸卿说的是,四个小时。

 

他曾经很想要一个交代。但现在什么都不用交代了。

 

有小兵告诉他虞师在怒河上重修了一座桥,希望走回来的第一个人能是他——龙文章。

 

他什么话都没说,借助旁边人的搀扶走出树堡。他没喝多少水,没吃多少饼干,但现在他要过桥。虞师亲自修的桥呢。他已经可以想到虞啸卿那张脸了,那张永远自傲,永远严肃,永远想抽人的脸。

 

孟烦了,蛇屁股,迷龙等人也起了身。那是他们的团长,他们要永远追随的团长。

 

他们穿过一具又一具尸体,有日本人,也有中国人,有看不清是不是人的模糊的肉。

 

一步两步三步很多步,浸满了血液的泥土散发出腐臭的味道,可是没有人会闻到这个味道了。他们的身体已经与尸臭味融为了一体。

 

看见桥了。一座崭新的桥。一座迎接胜利者的桥。只是,他们不是胜利者。他们只不过是火力侦察的一员。胜利者在对岸迎接他们。

 

孟烦了用着瘸腿被人架着走在龙文章身后,他看着自己的团长和他一样也是一瘸一拐的走过去。他觉得自己应该笑的,顺便说一句:“嘿,死啦死啦,你现在是瘸了瘸了。小太爷这次回去肯定再也不跟你干了。”可是他说不出话,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团长像这次一样安静,安静到毫无生气。他应该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,他应该带着他该死的鬼主意和勇气去崩了虞啸卿的脑袋。可他只是在桥上走着,像一只死了的猫一样被人拖着。

 

龙文章突然大笑起来,仿佛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。他的笑声像是在问:“你们见过在南天门死过两次的人吗?你们见过让自己的士兵去死的团长吗?对,就是我——一千一百多条命债的川军团团长龙文章。”

 

川军团,本就不存在了不是吗?真正的川军团早已经被收编了。被虞师收编了!他们师出无名,从来只是炮灰团。

 

他突然唱起奇怪的调子。他像个傀儡一样被人架着,只有嘴动换,他唱:“魂兮归来,魂兮归来。团长要带你们回家了。”

 

再没有人露出胜利者的微笑,除了唐基。

 

虞啸卿看着那个满身焦黑的人慢慢朝他过来,他很想说什么,但又发现什么也说不了。他违背了诺言。他不是个好师长。他痛恨自己越来越像唐基了。

 

他手里拿着一把枪,一把已经上好子弹的枪,他把它放在龙文章能够拿到的最佳位置,他想那个男人能扑过来给他个结束,结束自己愚蠢且无所作为的一生。他绝不反抗。

 

还有几步,那张脸就会到他面前一米的地方。那张脸,真让人讨厌,总是一副猥琐的样子,却总能作出英雄的事情。他曾经无比痛恨这张脸,这张脸总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。他现在又无比害怕这张脸,他怕的是那双眼中倒映的他的脸。

 

终于,那个焦黑的身体停在他面前,他等待着嘶吼怒骂,等待着他的枪子,等待着一百孤魂朝他索命。

 

可是没有,他停在那里看他,然后笑了。他笑了,那是一种本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张丑脸上的微笑。他盯着他好久,久到虞啸卿觉得自己像是一棵生了蛆虫的老树。

 

他终于要说话了,他让旁边的人架着他朝虞啸身边贴近,他朝着虞啸卿的耳旁,轻轻说出四个字,是质疑,是讽刺,是摇篮曲,是催命符。


他说:“魂兮归来”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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